按照家里的傳統模式,我應該大年二十九從湖北宜昌驅車到襄陽,與孩子團年。
2019年12月,我和武漢的導演方曙東先生、作家張海龍(老海)先生,在湖北利川拍攝一部紀錄片。12月下旬,我們結束拍攝,同車返回。我回宜昌,方導演與老海二人回武漢。
分開后沒過多久的日子,就傳來老海被新冠病毒感染的消息。
開始幾天,我們每天都還有微信交流。后來,他就不再回復。我仍然不懈地給他發微信。若干天后,他終于回信,說了這段在地獄門前徘徊的經歷:
靠著治療,還有頑強的求生意志和免疫力,以及來自家人的情感支撐,老天開眼,老海死里逃生。等到稍微恢復,作家的本能讓他開始寫文字。隨后,他發來一首詩《我想說聲對不起》。
老海人厚道,詩如其人。沒有抱怨,卻充滿了對同在困境中醫務人員的感激,字字穿透人的心扉,令人感動。沒有親歷那個場面、那個氛圍,我相信最牛的詩人也難以成就。老海說他很痛苦,但沒有流淚。其實,最大的悲傷是沒有眼淚的。
我把這首詩朗誦、錄音,發出去后,受到眾多關注,也給了老海精神力量。現在,恢復中的老海仍然筆耕不輟,以自己獨特的經歷與筆觸,記錄這一沉重的歷史碎片。
突如其來的疫情,把自己困在湖北襄陽已是多日。這座千年古城,在這場看不見的戰爭中,和湖北其它城市一樣,生活的節律戛然而止,空氣都仿佛變得凝固,大街小巷一片沉寂。
平日里須臾不離的手表也懶得戴,因為時空里只有白天和黑夜的簡單交錯。圍城里,手機是唯一和外界溝通的工具。每天刷屏最多的,是新增病例的升降。而那些枯燥數據的后面,卻都是一個個家庭的浮沉。
這場疫情,好像把一個“歲月靜好”的池塘攪翻,沉渣泛起,各色人格競相登場。勇敢和懦弱各自凸顯。這場瘟疫過后,有的人會提升到人的層面;有的則會降格到軟體動物的水平。道德的墓志銘上,將鐫刻各自的高尚與卑鄙。
此時,最為可貴的,是那些平常來往不多,卻發來問候信息的朋友們。一字一句,全都透著溫馨、溫暖。我相信,文字的確有溫度。
2009年底,我參加了天津“藏十年公益巡展”活動。這是天津一個由各領域精英組成的公益組織,致力于西藏的公益環保活動。我有幸參加,和生態學者王方辰先生一起,結識了“藏十年”這群頗有情懷的朋友。從湖北封城開始,“藏十年”的朋友一直微信關注,后來看到我在抖音上四處尋找口罩,劉劍先生和“藏十年”的朋友立即為我籌集口罩和消毒液。其后,幾經周折,終于尋到快遞公司發貨。真是患難見真情,“謝謝”二字,遠不能表達我的感激之情。
對于這場無妄之災,我本不想寫一個字。一來,網絡上的文章汗牛充棟。反思的,聲討的,你的憤怒、煩惱、無奈,該寫的,不該寫的——所有你想要表達的,似乎都被人表達了。二來,沒有真相的煽情文字,就是自欺欺人。
對于一個常年奔走在野外的人來說,困守一隅,無疑如野生動物被關在籠子里。那些高原的云,大漠的風塵,森林里的小徑,還有我合作過的隊友,此時變成了無比珍貴的回憶,不斷地縈繞在眼前,揮之不去。此時,讓人感受到,平凡的日子,對于每個人是多么的重要。
危機四伏的疫情,就是一場看不見敵人的戰爭,即便在探索世界各領域均大顯身手的探險家,也回天無力。詛咒和抱怨,無濟于事。只有寄望于全世界明智的政治家和科學家,以及在一線與病魔抗爭的醫務人員。我為他們祈禱。
封城困守的日子目前還在繼續。仍然看不出解困的拐點在哪一天。還好,帶著電腦,整理一下舊文。這些年寫得多的文字,大部分與三江源和野考有關。閑暇之際,也留下些雞零狗碎的雜文隨筆。一直有個想法做專輯,或許,可以趁著“閉關”梳理一下。
整理文稿的時候,竟然發現2008年的一篇博文《從末日背包到生存主義》。今天讀起,倒真有前瞻和警示性,略作整理,發在自媒體上。不敢說“哨聲”,就算一聲吆喝吧。
此刻,我們正經歷前人未曾經歷的時代,迷茫和焦慮,改變了生活原本的模樣。沒有一部教科書可以告訴我們,如何面對。但生活還要繼續。人類從誕生的那一天起,就是這樣磕磕跘跘,走到現在。
時間可以讓人逐漸冷靜。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,近些年走得太快。太快了,使社會變得浮躁,人也變得急功近利。這次疫情,無疑是一次全民降溫的機會,是一次讓我們的靈魂追上浮躁軀體的機會。
此刻,突然想起那些荒野中的動物,還有動物園中動物的眼神。前者,總閃耀著一股桀驁不馴的野性光芒。后者,在關進籠子里之前,其眼神應該也如此,但空間的囚禁和時光的銼刀,讓最兇猛的動物也無奈地變得溫順。
久困之下,我想,此刻老夫眼里一定也多了些慈祥。
徐曉光
筆名蒼狼
中國探險協會探險家,科考探險作家。
中國第四屆十大徒步人物
2019年榮獲第八屆“中國當代徐霞客”
他和隊友首次實現人類冬季極限條件下
穿越長江源區、格拉丹東冰川
十多年間,他隨中國三江源獨立科考隊
駕車、漂流、徒步,奔走在三江源一帶
關注青藏高原的生態系統及變化趨勢
采集相關數據 著書立說
填補三江源地區冬季地質地貌等數據空白
開創我國民間獨立科考影響政府決策之先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