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杰(爽歪歪)
2019年12月,成為世界上首次單人單車(越野車)沿北緯39°線東西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的人,獲英國扛旗世界紀錄認證;2020年12月,成為世界上首次單人單車(越野車)沿北緯40°線東西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的人,獲英國扛旗世界紀錄認證。塔克拉瑪干沙漠,這片綿延33萬平米的浩瀚沙海,80%隨風而動;千百年前的西域三十六國、古絲綢之路,曾經在這里盛極一時,而后卻謎一般落幕。它荒蕪得令一切生命顫栗,卻也因神秘,吸引了無數探險者前往。127年前,著名探險家斯文· 赫定計劃穿越這片沙漠最長軸腹地,結果行進不到300公里,整支探險隊僅剩他與另一名隊員僥幸活著走出來。從此,塔漠聲名遠播。后來,斯文·赫定發現這條線路與北緯39°高度重合,于是以“N39”為其命名,N39在沙漠探險中的地位與分量由此奠定。2019年,劉杰單人單車從東向西成功穿越塔漠N39,完成了自己的朝圣之旅,也打破了中國國產汽車不能極限穿越的固有印象。越野十多年,他一直堅持使用國產越野車,反復穿越中國四大無人區、八大沙漠。或許因N39的挑戰過于順利,隔年,他將目標瞄準升級版魔鬼線路——N40,顧名思義,沿著北緯40°穿越塔漠。相比N39,N40路線距離更長,沿途沙山更高,沙墻更多,百公里油耗高出20升至30升。并且,塔漠與國內其他沙漠不同。它的沙粒細如塵土,質地更軟。一般越野車在內蒙古的沙漠,輪胎放氣放到1.0或0.8就行,但在塔漠要放到0.4或0.5,幾乎像沒氣一樣,車子跑不起速度,每天只能行進50公里至70公里。另外,塔漠沙地結構復雜,遍地小雞窩坑,這也增加了擔車、陷車、翻車的概率。“再牛的高手,在塔漠,也避免不了陷車,而且有時候一天陷幾次。”為了挑戰N40,劉杰成了塔漠常客。探路塔漠的地形、沙質結構,預置油水補給,預設應急、脫困通道等,他的行車軌跡就像一張蜘蛛網,布滿塔漠。而N40也沒有讓劉杰“失望”,成功“挑釁”了他——第一次出征,全軍覆沒。塔漠的白晝,烈日炎炎,地表溫度超過40℃。極端干燥的空氣,每呼吸一口,仿佛便要把人體內水分抽干。劉杰與同行的濤哥已經兩天沒有補充一滴水,皮膚粗糙得像曬干的牛皮,嘴唇渴到快開裂,口中一點唾沫星子也分泌不出來了。被困的二人,一動不動地靠在皮卡里,希望最大限度的保存體能和水分。車子周邊散落著兩天前被他們扔掉的幾顆腐爛的西紅柿。此刻,劉杰盯著地上的西紅柿,兩眼發直,不一會兒,默默地將它們撿起來,撣去沙塵,塞進嘴里。這已是他唯一的“補給”。畢竟周圍能“榨出”一點水分的紅柳嫩芽,早已被他揪下、嚼干。回想出發時,劉杰一行三車組團并駕,雄心勃勃,誓要倒扳塔漠N40。可還沒開到起點,陸巡79過葉爾羌河時,半軸差速器就打斷。走了28公里,牧馬人差速器也壞掉,只剩劉杰的福田皮卡強撐著。到阿克蘇后,他們找來救援車,準備將被困車子拖出來維修,怎料救援車進去后也成了需救援的對象。結果,折騰了二十多天,N40才行進28公里。好不容易走到127公里處,離第一階段補給點還剩31公里,劉杰的皮卡水箱漏水,終是“罷工”。
一開始,他們想著與其自己徒步出去帶水,不如讓人直接把水送過來——一共也就31公里,正常兩三個小時就能送到。誰知叫了兩波朋友過來救援,等了兩天,仍是不見蹤影。一波衛星電話始終聯系不上,另一波在離他們16公里處,被沙山阻擋,再也無法前進。劉杰兩人怎么也不會想到,原本胸有成竹的旅程,短短兩天竟戲劇般反轉,需要拼死一搏。“在沙漠里面,三天不吃飯問題不大,但一天不喝水,人會受不了。”二人商量著如果等到天黑救援隊還到不了,就趁著天黑涼快,連夜往外出,不能坐著等死。晚間的風,敲打著車門,發出刀割般刺耳聲響。劉杰和濤哥將手機充好電,帶上充電寶、GPS衛星電話,開始往沙漠外出。沙塵暴吹得兩人站穩腳都十分艱難,不知走了多久,忽然,漫天黃沙中依稀出現一個顫顫巍巍的身影。劉杰定睛一看,瞬間鼻頭一酸。“那老大哥叫李友誼,五十多歲了,身體也不好,為了救我,徒步進塔漠,折了根枯死的胡楊當拐杖,翻過很多沙山,背了個綠色的軍用背包,里面滿滿當當塞著月餅、馕和十幾瓶礦泉水。”要知道,在沙漠徒步,多背一瓶礦泉水,都是不小的負擔。劉杰一時千言萬語如鯁在喉,眼眶發熱,沒說什么,只是趕緊上前扶住已經打晃的李友誼。“現在我每次去庫爾勒,都要去拜訪他,有時在他家住一兩天。去年他得了癌癥,然后又好了,這是好人有好報。”劉杰一口氣喝了九瓶礦泉水,補完水的臉,像干涸的海綿吸了水,馬上摸起來有了彈性。緩過渴勁兒的兩人,與救援隊匯合,順利脫困。經過這一次,劉杰之后進沙漠,哪怕只有一天的行程,也至少會準備五天的飲用水。他說,渴怕了。“每次組團都沒有成功,所以后來我基本上都是單人單車穿越。”第一次團隊穿越失敗后,劉杰決定挑戰單人單車穿越塔漠N40。
在劉杰之前,尚未有任何一個團隊或個人完整穿越塔漠N40。為此,他做了大量前期準備工作。N40的四個補給點分別設在218國道、尉且公路、塔中公路、和田公路附近,他順著這四處公路和N40交叉點,往沙漠里走幾公里,把補給的油、水以及綠茶、啤酒、花生牛奶等“存”放在小沙窩。這些物資,不僅可供劉杰自己用,關鍵時刻,也能江湖救急。比如,后來國內其他幾支越野團隊在穿越N40時,遇到油、水準備不充分情況,就聯系過劉杰,詢問是否能借用。“咱們十幾億人里能有幾人去挑戰N39、N40?我們遇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,自然而然感覺親切。所以我的油和水,他們可以像自己家的一樣隨便拿。”物資保障,僅僅是挑戰N40的第一關,最硬核的考驗,毋庸置疑是技術。
從塔中公路到218國道的三百多公里,是N40最難的路段。沙墻高達兩三百米,一道接一道,甚至幾十道連成片。要翻越這些沙墻,得順著找最低的埡口,盡量往上沖,沖不上去,就要不斷找更低的位置。沖上去后,從高位沙丘下來時,車身一定要拉正,稍微傾斜,可能就有翻車危險。感覺車尾往左右兩邊甩的時候,要給油,不能踩剎車。“給油后,輪子一轉,把車身拉正,也就沒問題了。”劉杰在巴丹吉林沙漠單人單車玩一個多月,只陷過一次,而在穿越N40途中,車子開著開著突然塌陷,是常有的事。“因為表面看上去一樣的沙地,一步之遙,可能就是軟硬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構。”陷車之后,掛上倒檔或者低速四驅一檔,慢慢地小油門往前、往后挪,十有八九可以脫困;油門一旦踩大了,轉速太猛,輪胎深陷,拖住了車子底盤,那一般要用上千斤頂,在底下墊上脫困板,然后再前后挪出來。劉杰自己專門發明了一些自救脫困的快捷裝置——用一根1.2米長的空心鋼管,搭配一塊鋼板,鋼板中間做一個套固定鋼管,將鋼管立在絞盤前,絞盤的鉤子掛在鋼管上。裝置設好后,通過遙控器一按,絞盤就能把越野車的兩個前輪抬起。然后再配合使用千斤頂,車子幾秒便可移出。為確保萬無一失,脫困板、千斤頂等脫困設備劉杰也備了雙份。除了開車車技,穿越N40少不了還要練就一身“修車技術”。不少網友在看了劉杰在社交平臺分享的視頻后,紛紛調侃他是“藍翔汽修專業”出身。在穿越塔漠N40的36天里,實際行車時間其實只有十三四天。其他時間,要么被困,要么出來修車。“任何車在那種高強度、復雜的環境中都會遍體鱗傷。”劉杰那會兒穿越的塔漠N40,全長896公里。后因最東路段被新修的高速公路切斷,再想穿越N40,只有以新的高速公路這里作為起點,比原來線路少了156公里。“所以我的紀錄,現在即使有人想破且有能力破,也沒辦法破了。”“沙漠的美,對我來說,是寧靜,沒人能夠打擾到我。人的靈魂,在那里,非常自由。”在都市,人好像永遠沒辦法全神貫注于一件事,總會被外界各種繁瑣的東西打斷。到了沙漠不是這樣,不用看任何臉色、眼色,也不需要給自己任何壓力,那種絕對的放松,讓劉杰深深著迷。白天開車疲勞了,可以馬上休息,聽聽音樂,泡點茶,保持一個舒服的節奏;到了晚上的露營時間,先撿一堆曬裂的紅柳,挖個小坑,生火、做飯;挖沙的鏟子,這會兒化身成鍋,將干糧、肉倒在燒紅的鐵鏟上,再滋點白酒消毒、提味;烤著篝火,褪去白天的一身疲勞,坐等美食出鍋。酒足飯飽過后,一抬頭,整個銀河清晰落入眼中。沙漠云層遮蔽少,不用望遠鏡,肉眼便可將那些叫得出名字的、叫不出名字的錯落星辰,一一捕捉。待篝火燃盡,用沙子將坑填上,鎖住余溫,再把帳篷挪到坑上,能起到“地暖”效果。即便12月份的塔漠夜間溫度-30℃,第二天早晨起來,背依然是熱烘烘的。“在高檔酒店吃山珍海味,睡總統套房,是一種享受。可我在火坑上,拿個鏟子,把前一天的剩菜、剩飯、剩肉加熱一下,吃得也是美滋滋。只要喜歡(越野),自然會愛屋及烏,外人看來是苦的一切,于自己,也是一種享受。”越野途中,吸引劉杰的,除了“享受”,當然還有“發現”。并且他經常將這些發現反饋給新疆考古研究所或文物局,為科研、考古盡自己綿薄之力。有次在羅布泊發現一個圓形穹頂的古城及古墓,考古人員委托劉杰從古城上提取一公斤左右沒有被太陽曬過的蘆葦,用塑料袋包好,給他們寄過去,用于測算古城所屬年代。結果證實,那是一座清代中晚期的古城,那里曾生活著羅布人的后裔,后來因為環境越來越惡劣,不適合生存,他們集體搬遷,古城才被遺棄。另外,在一些古遺址還能看到地面散落的小珠子、圍棋棋子、銅錢、箭頭以及小石錘等,根據一些河道遺址旁邊的胡楊林,可以判斷,塔漠也曾是一個牛羊成群的綠洲,水草豐茂。“有的我只是拍了照片,把位置、GPS坐標告訴科研人員,以便他們日后實地考察。”拿下人類首次單人單車成功穿越塔漠N39和N40兩項世界紀錄之后,劉杰又開始為新的越野挑戰目標發愁。去年恰逢建黨100周年,有車友提議,要不用行車記錄軌跡在塔漠畫個五星紅旗?劉杰一聽,有意思,立刻開干。用時27天,耗油超兩噸,趕在國慶節的前三天,在塔漠“繪制”完成一幅巨型五星紅旗,作為給祖國的獻禮。他對自己的“畫作”十分滿意,在車友們的“慫恿”下,接下來他打算再用十幾天時間在塔漠“繪制”一幅臺灣地圖。“在穿完N39、N40后,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,他們不僅常常給我出主意,還會力所能及給予各種幫助、支持。他們常說‘我們做不到的,看你做到了,你幫我們完成了夢想。’”塔漠周邊城市的車友,許多已經能夠一眼認出劉杰的車。都知道他的車子沒有一輛是進口的,基本都是對國產車稍加改裝,比如進氣、減震、防脫輪轂、散熱加強一下,進行穿越。“事實證明,國產車能夠勝任N39、N40這個級別的挑戰,這不是靠我嘴巴說的,而是我開著國產皮卡走出來的。”民族自主品牌的車企雖然起步晚、底子薄,但它們的成長速度是驚人的。劉杰說,很多人對國產車的理解,還停留在十幾年前,那時候國產車質量確實不行,可現在做得很不錯。“中國人能夠駕駛國產越野車,穿越中國乃至世界最具挑戰性的路線,向全世界展示中國人和中國自主品牌的自信!”斯文·赫定曾預言:“落后的亞洲,會再次進入文明和發展的新時代,中國政府若能使絲綢之路重新復蘇,必將對人類有所貢獻,同時也為自己豎起一座豐碑。”劉杰常說,“如果19世紀是屬于歐洲的探險時代,那么現在,我們應該有所作為了。”斯文·赫定之后,國人對塔漠的探險從未停止:中國第一位職業探險家劉雨田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,多次徒步穿越塔漠,兩次成功;作為徒步塔漠N39開山鼻祖,宗同昌2004年參加中日沿北緯39度線橫穿塔漠探險活動,成為徒步完整穿越N39全球第一人;2007年,何旭東、廖珉一起單車沿N39穿越塔漠,創下人類第一次駕駛機動車穿越紀錄……如今,塔漠新的紀錄創造者劉杰,帶來全新航拍畫面,又一次讓人們真切地感受到塔漠的浩瀚,人、車置身其中,如滄海一粟。使人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深深震撼的同時,也感動于人類探索未知、挑戰極限的偉大。在那片蒼莽渾厚的黃色天地,一代代科考者、探險者,或為理想、或為家國、或為填補人類歷史空白,前赴后繼,留下足跡。
“不管以何種方式穿越,結果成功不成功,是否創造所謂的‘第一’,都不是最重要的。塔漠永遠會有人開創新的紀錄、續寫新的傳奇。重要的是,每個到過那里的人,都能從中尋得屬于各自生命的禮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