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尋夢香格里拉,踏上行者路
1998年,泰國曼谷街頭一家書店的書架上,擺放著英國小說家詹姆斯·希爾頓的小說《消失的地平線》。一位中國小伙偶然路過,翻了幾頁,沒成想,這一看,命運的轉輪悄悄換了方向——他被書中所描繪的香格里拉秘境深深吸引,此后十年,徒步走遍了所有關于香格里拉傳說的地方。
這位“香格里拉控”,就是耿云鵬,他在網絡與戶外世界還有一個更為人熟知的名字:大鵬。
2000年前后,互聯網在中國剛剛萌芽,大鵬在TOM博客上注冊了賬號“大鵬背包走天下”,記錄和分享自己的戶外經歷。這一分享,竟意外爆紅,沒幾年粉絲便漲到700多萬。
“一下被這么多人關注,當時的自己其實是挺享受的,那種被關注的感覺又會激起你想去不斷地發帖、不斷地行走,想跟大家分享你探尋到的香格里拉。”
大鵬走過國內外所有有著香格里拉傳說的地方,比如云南、四川、甘肅、青海、西藏,印度、尼泊爾、斯里蘭卡、巴基斯坦、孟加拉國、錫金、不丹、中東、中亞及南美以及亞馬遜等,然而觸動最大、情結最深的始終是西藏。
“我這一生要到100次拉薩!”第一次抵達拉薩,大鵬便許下豪言壯語。如今他已經150余次進入藏區,47次到達拉薩。
穿越可可西里,與狼群對峙,生吃鼠肉,以尿續命
在尋找香格里拉的路上,大鵬曾6次死里逃生。但只有一次讓他在往后多年,仍無數次在睡夢中驚醒——2005年,他一個人用20天時間穿越可可西里,經歷了被盜獵者踩著腦袋,用槍威脅;凌晨帳篷被狼群包圍,上演宮心計;因為路程被耽擱,彈盡糧絕之際,以尿續命。
過于跌宕的情節,以至于后來部分橋段被電影借鑒,都沒人相信是現實生活里真實發生的。
“規劃了17天的行程,準備了19天的食物,但沒想到在第10天的時候迷路了。”
在可可西里迷路,最可怕的不是遇到未知,而是沒有水源地。大鵬心里粗略估算了下,如果要找到原來規劃的線路,至少需要4天時間修正,而這4天時間,水的補給,是個未知。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水的問題還沒得到解決,新的麻煩接踵而至。
廣袤的高原,四五百只藏羚羊瞬間從眼前飛奔而過,畫面壯觀極了。大鵬之前哪見過這陣仗,雀躍不已,拿出相機一頓猛拍,心想“我要拿世界大獎啦!”
還沒等他從興奮中清醒過來,突然,眼前停下四輛改裝的沙漠王子越野車,車上跳下來幾個人,其中一人氣勢洶洶,朝著大鵬脖子抬腿就是一腳,被踹倒在地的大鵬整個人是眩暈的。
“一腳踹了我脖子之后,用槍指著頭,問我是不是記者,我說不是,我是來旅游的。他們說不可能,就做出要扣動扳機的那種動作。”
他們將大鵬整個背包的東西全部倒出來,里面有地圖,一個蓋了四千多個郵戳的小冊子,收集的歷年火車票,還有一些當時接受過媒體訪問的剪紙稿。看到這些,他們才相信大鵬不是媒體人。
大鵬知道自己遇上了盜獵者,他“懂事”地將包里邊的4瓶青稞酒,分出兩瓶請他們喝。
“酒在無人區是最好的禮物,因為錢在里面根本無處可消費。當天晚上他們就把我手綁著,扔在大帳篷里,一夜就這樣平安度過。”
第二天一早,盜獵者們做了烤羊,把大鵬從帳篷拉出來,讓他吃。
“那一刻我就一種想法:這是讓我吃最后一頓嗎?管它!先吃飽再說!死也得做個飽死鬼,我就拼命吃,感覺自己應該有吃了二三斤肉,甚至可能更多,吃得滿嘴都是油,嗆得不得了。”
吃完肉眾人開始挖坑將吃剩的骨頭掩埋,大鵬以為自己將和這堆剩菜殘羹的命運一樣,被永遠埋葬在這里,不料對方卻將他帶上了車。
開了約四個小時左右,車子停了下來,一只大手拉著大鵬脖子的衣領,往下一扔,接著是他的睡袋、背包。
“小子,往前走3個小時,就能看到一個湖,那就是你要找的那條路,你可以在那補充淡水。”說完,駕車揚長而去。
被扔在地上的大鵬,再次滿臉疑惑。
從下午四點多走到晚上快十一點,大鵬走了整整七個小時才到達盜獵者所提示的那個湖。
本以為這一路的離奇遭遇也該到頭了,可以好好休整休整。然而,真正的危機,才剛剛降臨。
在第19天凌晨三點多,帳篷突然動了。大鵬心底一沉,“壞了,遇到狼了。”
早在迷路的那天,大鵬依稀聽到遠處有幾聲狼嚎,那會兒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,心存僥幸。現在看來,該來的躲也躲不掉。
大鵬開始渾身顫抖、冒冷汗,他趕緊咬自己的手、胳膊,希望用疼痛刺激自己冷靜下來。接著從背包里掏出鞭炮,一個一個點,扔向帳篷外,聽到鞭炮聲響,狼四處逃竄。可是聲響停下,狼群又圍過來。
“其實那時候我內心不是罵狼,而是罵賣鞭炮的。因為我發現2000響的鞭炮,就1000響,鞭炮數是不夠的!”
大鵬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意識到,自己能否活下去,是一種多么無能為力的未知。這已經是穿越可可西里的第19天,水、糧均已告急,然而大鵬還不確定出路在何方。此刻,帳篷外的狼群如果還不離開,自己也將無計可施,論搏斗,一點勝算都沒有。
大約與狼群對峙了近3小時,外面漸漸安靜下來。大鵬偷偷拉開帳篷的一角,確認了下,沒有了狼。那一刻,他癱軟在地。
狼群退去后,大鵬并未放松警惕。“狼是很聰明的動物,如果不趕緊跑路,第二晚再被追到,就不可能這么幸運了。”
大鵬顫顫巍巍地收拾了行李,把帳篷、睡袋等能扔的全扔了,就背了個小包,把僅有的水和最后一點食物帶上,拿了登山杖馬不停蹄地趕路,從早上7點左右一直走到晚上快10點,趕了38公里的路。
“晚上整宿地做噩夢,夢見狼向你撲來,一次次被嚇醒。”后來大鵬回想,或許也應該感謝狼,如果不是因為對狼的恐懼,自己在那樣疲勞的狀態下睡去,很可能就醒不過來了。
隔天醒來,大鵬的背包里已經沒有了補給,渴了只能用尿潤潤嘴唇,餓到極致時曾生吃過土撥鼠。走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,終于看見有牧民了!
“一個老阿媽看到我嚇得差點把碗丟掉,因為已經20天了,滿臉胡子拉碴,整個人嚴重缺水,嘴是裂的,說不出話。”
老阿媽見狀趕緊給大鵬端來酥油茶,大鵬連喝了兩碗,然后一頭栽倒,再醒來時,已是第三天早上。
獲救后的很長一段時間,大鵬根本不敢回憶可可西里這段經歷。美國《國家地理》雜志曾經找到大鵬,開出100萬,邀請他作為向導重走可可西里。大鵬果斷拒絕。因為他很清楚,有的地方,這輩子自己不會再想去第二次。
時隔多年,某天母親從電視上偶然看到大鵬講述可可西里一路的遭遇,氣得差點暈厥,立刻打電話讓他回家。“那是我母親第一次讓我跪,跪了四個小時。”
可可西里教會了大鵬無畏,也讓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熱愛和珍惜生命。尤其在2010年徒步墨脫時遭遇山體滑坡被砸掉4個指甲蓋,差點掉落雅魯藏布江后,大鵬徹底褪去年輕時的自視甚高,戶外行走永遠把安全與裝備置于首位。
此后,大鵬行走西藏的故事,也多了幾分溫情細膩色彩。
“你沒來之前,我們的孩子只會說話”
從一個人的行走,到開始感覺到社會責任而行走,還得從一次“溫暖西藏”的公益說起。
大鵬想通過自己在網絡上的影響力,呼吁更多的人關注西藏的孩子,給他們捐助一些作業本、書包、衣服等物資。在他捐助的眾多對象中,其中有一所學校,離公路約四十多公里。
由于天氣原因,雨水沖垮了部分路面,大鵬比原本約定的時間晚到了4天。第5天,終于抵達的大鵬,這才知道沿途這四十多公里經過的四個村莊中,很多老人、孩子都在為迎接自己的到來而鋪路。
正在鋪路的村里人
負責接待大鵬的人 ,給他做了一碗吃的,上面放了些酥油和白糖,旁邊還有兩瓶飲料,飲料上的日期顯示已過期兩年。“這個地方,兩年沒人來過了。”
在大鵬到來之前,這所學校沒有作業本,老師沒有課本、學生沒有課桌。如今大鵬帶來了這些,所有的孩子都圍著他起舞。
學校不遠處有一座寺院,里面78歲的喇嘛給大鵬寫了一封信:
“你是上天派來的大鵬金翅鳥,在你沒有幫助我們之前,我們的孩子只會說話,不認識字,自從你幫助我們以后,我們孩子不但會說話了,而且會寫字了,甚至可以給遠方父母寫信了,這是件功德無量的事情。”
見過毛主席的92歲老人
有一年,大鵬要拍一個以老人為主的藏婚傳統紀錄片。
正當大鵬為拍誰以及去哪兒拍發愁之際,一位朋友毛遂自薦,“你可以來我家拍,我們村、我們家都是藏婚家庭。”
大鵬興沖沖地買了機票,立刻飛往拉薩,轉車到那曲,再搭順風車到索縣,從索縣到朋友家的村子大約還有28公里。這最后28公里,車子硬生生開了4小時。一番舟車勞頓,大鵬終于到了村子,人也被高反折磨得不輕。
第二天,大鵬面色依舊不見好轉,朋友擔心地問他是不是因為高反沒休息好,誰知大鵬卻說:“要不我們回去吧,我感覺拍不到我想要的。”
原來,大鵬考察一圈過后,發現沒有非常合適的拍攝對象,心中隱隱有些失落。
“要不你拍我姑姑吧,她見過毛主席。”朋友提出最后一試。
果然,大鵬聽后馬上興趣盎然,等不及要去拜訪這位見過毛主席的老人。
說罷二人起身向后山出發,在海拔大約四千米的一個半山坡草地上,零星散落著幾戶人家。離屋子還有一里多路的時候,就聽到朋友扯開嗓子喚“姑姑!”,一位老人聞聲光著腳走了出來,她已經92歲。
姑姑所住的山頭
與毛主席的一面之緣,還要追溯到上世紀60年代。姑姑當時在村里是比較漂亮的卓瑪,曾被選中去北京參加文藝匯演,一行人等受到過毛主席的接見。
自從1951年西藏解放以后,西藏當地的群眾,每年都會分批在重要的節慶日,不遠萬里去北京參加文藝匯演。
得知大鵬是河南鄭州人,姑姑激動地拉著大鵬的手,說她去北京文藝匯演那年到過鄭州、洛陽,當地部門還帶她們去參觀過龍門石窟。說起當年看到石窟里那些佛的佛頭丟失了,她瞬間想流淚。
說著姑姑便拉大鵬進屋,要把家里的二斤酥油送給他。
“酥油對于藏族群眾意味著什么?第一是照明,當時那個地方還沒有通電;第二也是日常非常重要的食物,比如酥油茶、糌粑、藏面里面會加酥油;第三就是去寺院給佛祖點燈。”
大鵬去的那個季節,正好村里的勞動力都外出放牧,一般2-3個月才回來,考慮到這二斤酥油,或許就是姑姑這兩三個月的精神寄托或口糧,大鵬說什么也不肯收。
他趕緊把話題岔開,詢問姑姑身體狀況,姑姑說自己眼不花,耳不聾,身體特別好,只是偶爾有點關節炎。大鵬隨即把口袋里的一盒云南白藥送給她,并囑咐“這藥對腿關節,特別好。”
“聽完這話,她當時做了一個動作,特別讓我驚訝,她給我敬了一個禮。”大鵬拿著相機抓拍下這張照片,“或許它不是好的攝影作品,但這張照片富有時代意義。”
92歲老人的敬禮
幾十年前要想走出這個山村,需要走兩天兩夜,交通特別不方便。大鵬是這個村里來過的第三個漢族,也是唯一一個行者。前面兩個分別是做保健品和保險的。
60年代那次文藝匯演結束后,姑姑再沒出過村子。她對外面世界最深切的記憶可能就是那個敬禮——當年他們文藝匯演結束后,毛主席就是這么回的敬禮。
“她內心深處,可能這就是一個最好的禮節。”
大鵬與西藏的緣分,追夢香格里拉的故事,當然遠不止這些。
24年的戶外探索中,經歷過的痛苦、彷徨、失望,也有過喜悅、感動、熱淚盈眶,大鵬慢慢意識到,香格里拉到底在哪里,并不重要,它其實更像是一種希望、一種對美好事物的期盼,以此提醒自己,不管遭遇任何困頓、挑戰,永遠保留內心那道光。
“修行在路上,信仰在路上。以前的行走,更多的是個人興趣,現在的行走,更多的是責任。”
如今的大鵬,將主要精力用于幫助更多的人走向戶外,他創立了大漠商學院,希望打造一所沒有圍墻的自我管理大學,讓人們在探索自然中見自己、見天地、見眾生。